安静祥和的小村庄迎来了它的第一场雪，只一夜，厚厚的雪就覆盖了整片林子。

转眼已是深冬，阴霾的天空下偶尔有信鸽飞过。此时，村里的女人们都在紧锣密鼓地为即将到来的除夕做着准备，白桦林被灶屋蒸腾的热气模糊到只剩轮廓。

“闺女，去把那鸽子放进来。”那女人拿着勺子在烧汤的锅里不断翻搅冒出的热气溢满了整个屋子，话落便急促地把旁边正添柴的姑娘给赶着出去了。姑娘兴奋地一路小跑，肩上扎着红头绳的辫子一颠一颠的，她飞快接过鸽子腿上的纸信又急匆匆地奔回去。

“娘，上面写了什么？爹爹很快就回来了吗？”

女人打开信纸，看了片刻，又缓缓地合上了。

“娘，爹爹说了什么？他会回来吗？”

女人顿了顿“……你爹爹说今年外面很乱，有很多事要处理……所以，你今年的压岁钱又要少一份了！傻丫头！这火快灭了，还不添柴！”说完便转身去了里屋。女孩看着炉里烧得正旺的柴火，有些疑惑。女人走后，女孩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满地的柴草，过了一会儿又慢慢地抬起头看着玻璃上模糊的白桦林发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涨红了脸。

除夕夜，小村庄里亮起红红的灯笼，鞭炮声此起彼伏，到处是欢声笑语。以买鞭炮为借口，女孩踩着青石板哒哒地溜出了家，拿着灯笼红着脸颊不停地奔跑，直到看见另一盏灯笼在林子深处摇曳，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你来了。”树下，男孩的眼睛被烟火映得闪闪发亮。两人挨着树坐下，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一阵风缓缓吹过这片树林，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情人间温柔的呢喃。

“你冷吗?”他问

“……不。”她放下攥得紧紧的灯笼，抖抖身上的积雪。不自在的看着鞋尖，没有抬头。

他闷笑一声，牵起女孩的手，男孩的眼睛很亮，像是漆黑的夜空里绽放的烟花，好看得不像话。

“过完年，我就要走了，走之前我想见你。”他看着女孩红扑扑的脸，认真的说。

“你要去哪？什么时候回来？”她捏紧他的手。

“你愿意等我吗？”

“如果你不回来怎么办？”

“放心，我一定会回到这儿找你，明年除夕还在这颗树下好不好？”松开手，他拿出腰间的刀，转身在树杆上划出两人的名字。他的微笑如此纤柔，像古老象牙上的光辉，像绿松石周围有珍珠环绕，像月光落在心爱的书上。

“那……我们说好了，你……你一定要回来的……”她闷声闷气的说。

话还没说完，一个温热的手掌落在她耳后，微微抬头，一个吻落在额头。

“放心吧，除夕前我肯定回来陪你。别担心。”他笑道。

“……嗯！”

除夕到了，男孩并没有回来，只有一封鸽子带回的信件。

冷冷的寒风在白桦林里肆虐了一年又一年，女孩变成了大人，她的母亲并没有迎回她的父亲便在白雪皑皑中离去，而她的男孩也还未回到那棵树下。

炮火声在白桦林那边响起，硝烟四处弥漫。

阴霾天空中依然有鸽子飞翔，属于她的信件在她漫长的等待里中断，她不再扎红色头绳，在烟火绽放的除夕夜也不会提着灯笼跑进阴冷的树林里面。

炮火声消失了，本来大片的白桦林早被那些拿着刺刀的日本人刺的千疮百孔，那些外出的小伙子们终于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小村庄，除了她的男孩。

冬天的白桦林越来越冷，雪也越积越厚，仿佛一层白色的泥土重重的覆在那片白桦林上，远处隐隐约约的山顶伫立在这片雪白的尽头。呼啸而过的风刮过她的脸颊留下深深的沟壑，纷纷扬扬的大雪染白了她乌黑的头发。

夏季烦闷的气息让她痛楚，秋季飘零的树叶让她苦涩，只有在冬季大雪纷飞的时刻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她等啊等，等到回乡团聚的人再次离开村落，等到寒冷褪去，她再次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如此，年复一年。

又一次正月来到，村落的人们紧锣密鼓地为即将到来的除夕做着准备。可这一次已是满头雪白的她躺在床上没能起来。她慢慢转过头，半闭的双眼透过玻璃窗看向不远处的白桦林，被大雪掩盖的小径尽头似乎闪耀着一抹淡淡而柔软的光。

她闭上眼，嘴角是掩藏不住的笑意。她终于迎来了属于她和他的团聚。

白桦林还在村子里，迎接春去秋来，那里埋葬了很多的人，是未归者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