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镇上的灯光都被熄灭了，深巷传来一阵一阵的狗吠声。夜虫儿叫着，街上偶有小贩开始打更，各种旋律交叉和弦，仿佛撑破了整片天。

摆钟不停敲打摇晃，屋子四角都静如死灰，唯有灶台旁一股热腾腾的蒸汽冒着，一位老人用双长满老茧的手正揉着面团准备烘烤月饼。放眼望去，老人黝黑的脸上刻满岁月的痕迹，深邃的双瞳早已凹了进去，嘴唇稍微有点泛黄，两鬓斑白，骨骼分明，身穿一件单薄背心儿，下身就隆了一条打满补丁的短裤，脚上穿了一双破了洞的的黄胶鞋。老人一边和着面一边擦汗，麻利的赶着手上的差事。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得趁夜赶出月饼来。

提起老人，镇上的男女老少无人不晓。老人年轻时就死了妻子，仅留了一个遗孤在世上，从此老人再也未娶过二房，单靠一人将儿子拉扯大。如今的老人虽年过花甲，可身子还很硬朗，就这揉面的劲度也是无人能比了，做的月饼味道也极其好，所以中秋之前老人就接到了不少订单。

阳光透过窗缝洒进屋子，映在桌上用盘装着的笑脸形月饼上。等街坊们的月饼打包装订好后，老人又特地另做了一份，这是留给儿子的。“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老人挨家挨户送完了月饼，急忙跑回家给儿子打电话，希望儿子可以带上孙儿跟儿媳一起来陪自己过节。老人拨通了儿子的电话，对面传来一阵小孩儿的欢笑声，儿子接过电话向老人说：“爸，今年中秋节我们一家子来不了，在外面旅游呢，不然过完节日我们再来陪您，行吗？”电话这头的老人手微微一抖，停了半响，声音颤抖着回应到:“儿子呐，不用管我这老头子，你们尽情的玩儿，过段日子，我给你送月饼来。”说完，老人便沉默了却不曾挂电话，儿子也很奇怪父亲怎么不说话了，只得匆匆挂了电话。老人搓了搓眼角，也遮挡不住眸子里泛起的泪光，悠悠寸草心，又有谁知道单身老汉多年的寂寥与无奈呢？

隔壁一家似乎感受到了旁屋的光景，便来邀请老人一起过节。老人本不好意思，但在对方的多次盛情邀请下，也就不好推辞了。过去前，老人用篮子将桌上的笑脸形月饼盖上，小心的锁好门就去隔壁过节了。这天夜晚，隔壁一家吃饭有说有笑，而老人却在一旁黯然伤神，苦苦微笑着应答旁人，老人多希望隔壁这个正在给自己父亲夹菜的年轻人就是自己的儿子啊，可终究是泡沫之影。吃完饭，老人默默坐在板凳上观赏着天空的一轮新月，说来也奇特，今年的月亮莫名缺了一角，成了“残月。”

接连过了几天，儿子似乎已经忘记答应过父亲要回家，但老人一直惦记着送月饼这事儿，所以这天老人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准备进城了。谁料天公不作美，天空刮起了大风，下起了淅沥小雨。老人见状就穿了一身儿子很早以前送的雨衣出门了，道路很是泥泞，可老人还是继续前行，“滋…”老人脚一滑，来了个后空翻，整个身体都匍匐在地上，老人的手腕磨了皮，他却顾不上自己的伤势，赶紧看了看口袋里的月饼，“哎呦喂 ，好好的月饼落了一半在外面.”老人心疼的呢喃道。他又单手撑着地起身用双手将剩下的半块儿月饼护在胸口前，生怕掉了，小心翼翼的向前走。

一直走到天晴，一直走到城里。老人没来过城市，掏出手机给儿子打电话，儿子这个时候正在陪老总喝酒，准备签一桩大生意，哪里顾得上接电话，老人拨打一次没动静，又打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儿子听见电话一直响个没完，不耐烦了，就拿出手机看了看，是老父亲打的，又想着父亲在老家应该没什么要紧的事儿，索性把手机关机了，老人又打了一通过去：“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老人显得有些举足无措了，这时候他拨通了儿媳的电话，哪料也是＂您拨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老人这下彻底慌了，便在城市四处乱窜，六神无主，看到一个路人就拉着别人询问儿子家的地址，城里人看着这老人家，以为老人是个乞讨的疯子，都躲得远远的，老人急了，直接冲到马路上拦车去找儿子，城市的车辆来来往往，突然，一阵强光打过来，霎时茫然一片。老人直接被一辆大货车甩了出去，之后就疾而去。天又下起了小雨，那条街上洒着灯的光亮，照在那一滩血上，很是刺眼。老人的眼睛闭上了，可双手还死死的护在胸前的半块月饼上。

酒桌上的儿子合作谈的顺利，正签着合同。完事回家的儿子听着车上的广播播着：“陌华路一司机撞死不知名老人后肇事逃逸，目前警方正在全力追捕司机，也请广大市民帮忙寻找老人的亲人….”儿子听着，拍了拍手中的方向盘。心想这司机真不是人，也替这死者默哀。刚回到家中，老婆就说道：“老公，今天父亲今天给我打过电话，我有事没接，他上次还说要来送月饼，这么久了，还没来，你回个电话问问。”儿子也觉得奇怪，就打电话给老父亲，结果却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儿子心慌慌的，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又说不上来，这时电视又播着新闻，儿子被声音吸引了过去，就看见屏幕上一个老人冰冷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被白布盖着，但身穿的雨衣漏了一截出来，儿子看着眼熟，思索一番，“这不是我几年前出差回来送给父亲的吗？”“快去医院，带上儿子。”儿子对自己的老婆吼道，直直冲出门去。

一路疾驰。儿子的心里早已被惶恐和内疚填满，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的母亲走得早，老父亲为了逗他开心，连夜给他做笑脸月饼的情形。不知什么时候，儿子忘记了那月饼的味道，只顾自己的事业，家庭，忘记了含辛茹苦的老父亲，儿子越想越自责。到了医院，儿子看见了父亲的遗体，又看到了床头沾满血迹的半块月饼，月饼虽然有些不成样了，但依旧可以看到模糊了的半张笑脸轮廓。儿子恍然大悟，又想起白天关机的事儿，明白老父亲为什么不停打电话了。儿子在外打拼，哪怕再艰苦也不曾抱头痛哭，而今天，他抱着父亲，嘶声力竭，边哭边打自己，悔恨自己的不孝顺，站在一旁的儿媳与孙子也跟着哭的悲悲戚戚。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傍晚时分，儿子带上一家人手捧一束白菊和自己亲手做的整块儿笑脸形月饼去墓地给父亲上坟，新月的皎洁光辉正好映衬在父亲的墓碑上，儿子一家望向天空，合起双手，用自己的方式向父亲送去祝福。

后来，老人的墓碑旁每年都会放着半块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