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颜老爹四十岁的时候我出生了,今年我22岁,老爹62岁。
他们说每当我提起颜老爹的时候,脸上总是有藏不住的笑意。
是啊,因为在我眼里,老爹是一个爱做饭,爱说些俏皮话,给我带来无数快乐的小老头。
老爹爱做饭,每次在外面吃了什么好吃的总想着回家做给我们吃,从炸鸡、牛排到手工鱼丸、八宝鸡,每每做出来都挺有样子。
他经常会满怀期待地看着我吃第一口菜,然后问我:“好吃吗?”但我总会傲娇地说:“一般吧!”。其实,是很好吃的。
被颜老爹做的菜娇养着长大的我,总会被人说口味挑剔。可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老爹还爱说俏皮话,爱耍宝。他会在我第一次炒鸡蛋给他吃的时候闭上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然后说:“嗯,不错,是蛋的味道。”还会在我给他拍照的时候摆pose,然后自问自答:“帅不帅?帅!标致得很!”;更会在我看电视的时候跑到电视机面前跳起舞来。
颜老爹永远都是笑嘻嘻的模样,好像什么都捶不了他。但老爹又真切的从那个集体挨捶的年代过来。
颜老爹不爱提从前,他只是笑着说自己小的时候当红小兵发过宣传单,欢快自在,却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在那个失智的红色年代里没了爸爸,受尽委屈。
爷爷是个文化人,在六七十年代被打成“臭老九”入了狱,全家也跟着被贴上了反革命的标签。就是因为这样,颜老爹小时候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欺负,被人用石头砸。仅有一次颜老爹说起以前的事,那时候不知道谁家的鹅跑来家里,奶奶就把鹅杀了做给挨着饿的孩子们吃,随后主人找上门闹事,硬说是奶奶偷了鹅,奶奶一介妇孺百口莫辩,更无可奈何。
“那时候没办法,太饿了!”
颜老爹没有再说下去,红了眼睛。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他红了眼睛。
那个年代没有“幸存者”,我深以为然。
有时候我看到颜老爹就想起《活着》里的福贵,他有着与苦难为伴的勇气。如果可以,我宁肯他不那么勇敢,虽不能免受那么些苦,却可以不用独自承担许多心痛。
到了八九十年代,从事房产开发的是第一批富起来的人,老爹也在其中,因此我童年的记忆里总有一些人事繁华的景象。可转眼,老爹生意失败后门庭若市就变成了门可罗雀。
鲁迅先生在《呐喊》的自序中写道:“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
是的,这转瞬之间的变化,世人的真面目,老爹全看见了。
在并不顺遂的日子里,老爹还是会每天呆在厨房,手握着大勺,哼着他的《篱笆墙的影子》,笑呵呵准备一桌饭菜,然后问我:“好吃吗?”
在老爹的呵护里,我安然长大。
后来才明白那时候颜老爹偶尔独坐客厅的沉默,电话里无可奈何的叹息,以及那时常说的: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呀,都是生活中沉重的大锤,迫使颜老爹发出的低呼。
从前听人说父爱如山,是因为它沉重。颜老爹的爱如一座山,阻挡了那些晦暗与沉重。
当我明白这些的时候我已经长大,颜老爹也老了。他的白发他的老花镜他的备用药,悉数扎在我的心上。
时间的无情之处就在于它告诉你真相,却又没有任何补偿。
颜老爹现在已经退休,过上了悠闲的小日子,天天遛狗喝茶打麻将。他依旧混迹于厨房,但我却只有过年回家才能吃上一两次他做的饭。他仍然会问我:“味道怎么样,好吃吗?”,我不再像以前一样傲娇,而会如实答道:“很好吃。”然后看他满意地笑。
有人说孩子的性格百分之五十来源于父母,我爱笑,爱做饭,乐天的模样或许都随了颜老爹。我觉得没有什么事能阻止日子过下去。
有人说,真正的英雄主义是看清生活的本质后依然热爱它。
这么想来,我也可以斩钉截铁地说:“My dad,my hero.”
我只希望,时光你慢些走。或者,忘了我的颜老爹。
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