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向阳的花死了,萎在了九月的枝头,梢上没有半点颜色,藤边是让人生畏的黑,恰好初生遇上霜鬓就白了发梢。
人间九月,未逢烟雨。
“向阳,向阳!”思绪被一声惊喊声打断,因声音太过于尖锐,我提着礼品的手都跟着颤抖了一下,转头望去。
随后手上就传来温度,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抓着我。我惊了一跳,下意识的朝她看去,还来不及看清她的长相,后面跑来两个看护人员就拉住了那女人试图让她停止动作,还一个劲的给我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吓到您了,是我们没有看管好她。”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被看护人员带走了,但她的头一直往回看,我清楚的感受到了她炙热的目光。就好像在深渊里燃起了光,如同那一个名字,向着阳。
不多会,程沉从一旁走来叫了我一声,“秦生,你来了,好久不见啊!”我转头看见熟悉的脸庞,程沉是我大学同学,现在毕业两年了第一次见面,大学那会寝室属我们关系最好。
褪去了青涩,我们都成熟了,再也不是坐在寝室里吃喝玩乐的人。
“嗯,来这是给你带的。”我将手中拎着的特产递给他。也不算是特意来看他,只是因为工作出差刚好来这里,顺便看看他,总不能空手来。
“走,去我办公室,好好聊聊,好久没联系,以为你都要忘了我了。”程沉接过之后就拉着我去了一旁的大楼里。
程沉现就于烟城的一家精神病院,就是目前这家在城里数一数二的,担任这里的院长,虽然这职业听起来不那么光彩,但是像他这么年轻的院长却还是少见,年纪轻轻,一院之长。
我们寒暄了许久,他说起他毕业之后的事,好的坏的悲的喜的……直到窗子外的光都暗了,这两年储存了太多的故事,绝不是一杯茶一个下午能够填完的。
我和程沉的叙旧被饥饿打断了,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我们打算一起出去吃点什么。
城市无非就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但这烟城有个特别,就是黎明和傍晚那会,天是雾蒙蒙的,像蒙了层烟,薄薄的,好像一吹就散了。
这烟笼着城,明里暗里,恍恍惚惚。连路边的树上枝头都饶了一圈轮廓,开始不分明了。
“你们这九月还挺冷啊”,我跟他闲谈道。
“九月还挺冷?……噢,你说月份是吧,我还以为你认识她呢”程沉从疑惑到想通就十几秒。
“那不然呢?”对他的回答我感到莫名其妙,但心想到烟城靠北一点,冷一点也正常,只是对他这没头绪的反应有些不理解,九月不就是月份吗。
“哎,九月啊,我们那有个病人她名字就叫九月,她精神真的不太好,很让人头疼,所以刚刚下意识的以为你说她呢?但是也不可能,你又不认识她。”程沉摸摸头尴尬笑着说,解释了他的这没头绪。
“噢。”我淡淡一笑,我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毕竟我对这些病历病史一窍不通。但是我想起了今天见到的那个女人。
“哎真的悲惨,九月天天念叨着她男朋友叫什么向阳的,从早到晚嘴里念叨不停,你说这男人什么玩意,把一好好的姑娘搞成这样,这姑娘来了两三年了,就没好转过...哎...”说着程沉开始叹息。
向阳,向阳而行,这么明亮的名字。
……
烟城美丽,但九月不美丽。
第二天,我照常来程沉这里,工作上的事了结了,大概明天就要离开了,和程沉的再相遇不知何时,所以再来见见他。
我是踏着黎明来的,赶上一缕缕薄烟,图个悠闲,毕竟工作这么一两年,作息远不比大学肆意,况且这烟城的九月还有点冷,一大早就把人唤醒了,不过,想到九月,我停顿了下。
到程沉那里的时候,医护人员告诉我说院长临时出去办事了,要晚点回来,让秦先生先等会。听到这我是气愤的,想这小子害我扑了个空居然还让我在这干等着,不过总不能一走了之,毕竟明天就要走了。
闲来无事,我就在院里闲走着,虽然这天气降温但地面上依旧草色一片,绿色席卷一地,还伴着秋日里的细霜,晶莹透光。往右看去,那边有一座湖,湖面泛着烟气,再加上这会儿黎明,好像有种仙气腾腾的感觉。我一时兴趣就往湖边走了去。
刚到那里,身后就传来了声音,在记忆里,这声音是出现过的。
我转过身,几座大楼就立在周边,白色的楼顶就映在蓝天里和薄烟融为一体带着模糊,再往下,是一张洋溢着幸福的小脸的姑娘朝我而来,嘴里一动一动“向阳!向阳!你来啦!”
是她,她就是程沉口中的九月。
这大概是第一次看清她的长相,昨天的她披头散发遮住了整张脸,乱糟糟的,真的像极了精神病院的疯女人,现在她倒是青春四溢,可能是因为跑的急的缘故双颊泛红,扎起来的马尾零零碎碎的散了些,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向阳!”她站在我面前,很近,近到我看到她喊出向阳二字时眼里闪光泛泪,那绝不是悲伤,是喜悦占据了眼眶溢了出来,还带着温度,让这九月的烟城变得温暖。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她不像昨天那么疯狂,一上来就抓住我,而是那样静静的站着,盯着我。
“昨天见到我是不是吓坏你了,肯定都认不出来了吧,我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所以我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和以前无异,你看好看吗?”九月露出洁白的牙齿在唇角勾出笑容,我发觉她很好看,可能她向着阳光,我背阳,所以黎明后升起的光芒都映在她身上,真是应了那句话,眼里有太阳。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看她这样也不过二十出头,却和精神病扯上了干系,她的眼里有太阳,可和向阳没有干系。
“因为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说想我了,今天一定要来看我!”她是个精神疾病的患者,但说的话却那么正常,说着,九月就拉着我的袖子顺着湖边走了起来,她个头很小,也就刚好到我肩膀。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她小巧的很。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我没有拒绝她,任由她拉着我走了起来,可能是因为我觉得除了向阳二字以外,她好像并没有大碍,也或许我真的想知道后面她会怎么样。
“向阳,你这么久不来找我,是不是忘了九月啊,你都不知道这两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好,那些白衣服的人天天拉着我,跟看犯人一样,我去哪里她们就到哪里,刚刚啊我是趁她们不注意才跑了出来。”
“我每天啊,就被她们带来带去的,还逼我吃什么药,我跟她们说我没有病我很好,可她们不信非要我吃,但是好在她们跑不过我!”我看见她微扬起头,唇边带着沾沾自喜的笑意。
“天天在这里我没病都要有病了,她们不让我出去说外面危险,我就天天在这里盼啊盼啊就等着你来找我,幸好你真的来了,要不然你就真的很难再见到九月了!”
“嗯你可能是在生我的气,不愿意来见我,以前呢无论怎么样你都会跟我道歉会找我,想必那天我真的伤到你了,你好像再也没来找过我,那我跟你道歉,当初是我任性我倔强,你不要生气,以后还要来找我。”
“.....”
“啊对了,你看左边的那栋楼,一二三...六楼那里从左往右数第九个窗户就是我的屋子,你下次来了就可以直接到那里找我。”九月扬起脸说着。
我细细听着她的一切,心里是悲哀的,我不知要如何回话,只能看着她讲,她是个精神病人,亦或不是。而我,大概是相似于那个叫向阳的人,可我不向阳。
这时,走来两个医护人员,上前来说:“秦先生,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我们一定好好看管她。”说着和昨天一样的话,拉着九月就要走,动作看起来很娴熟,想必这样已经很多次了。我心生怜悯,想要上前。可我不是向阳,我是秦生。
“向阳,记得来找我,六楼从左到右的第九个窗户啊,向阳,我会等你的!”九月的眼里开始泛泪,是不舍,是不想,更多是期盼。
我会再来找她吗?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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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很久,翻开日历又步入了九月,才想起离开烟城已经一年多了。
在和程沉的一次通话中,程沉告诉我,九月在我走后变得很听话,医护人员说什么她都听,也不念叨着那个叫向阳的人了,每天把自己收拾的好好的,像平常人一样,有空了基本就去那个院里的湖边走一走。
过了半年之后,他发现九月精神状况好多了,九月告诉程沉,向阳姓陆,是她的男朋友,有一次因为九月的任性陆向阳出车祸离世了,她自己心里过不了这个坎儿,慢慢变得不正常,再后来她一直念着向阳,想见他一面跟他道歉,其实她潜意识里知道这不可能了,但是神奇般的她说自己在一个黎明以后见到了陆向阳,那时候九月正好,向阳背阳。
我一直记着,九月的笑容是和烟城的蓝天映在一起的。
作者:陆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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